济源春事存遗

文章出处:济源旅游网发表时间:2019-3-25 11:10:03

春风乍暖,春水初生,春花方绽,春林渐盛。

郊野,已经是一片喧闹繁忙之景。赏花的,登山的,临水的,垂钓的,乃至采挖野菜的,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,可着劲儿撒欢,都要释放蜷缩一冬的憋屈。

慵懒散漫的我,斜靠着阳台的栏杆,遥望着熙熙攘攘、登临春台、如享太牢的人们,让入窗的、和煦的风随意地吹开身边的那本《济源古代诗词赏析》。书中,有尘封已久的济源春事。

最能入画的,当属孟郊的《济源春》了:

太行横偃脊,百里芳崔巍。济滨花异颜,枋口云如裁。新画彩色湿,上界光影来。深红缕草木,浅碧珩溯洄。千家门前饮,一道传禊杯。玉鳞吞金钩,仙璇琉璃开。朴童茂言语,善俗无惊猜。狂吹寝恒宴,晓清梦先回。治生鲜惰夫,积学多深材。再游讵癫戆,一洗惊尘埃。

太行横亘千里,芳草逶迤芬芳。济水之滨,鲜花异样妍丽;沁河枋口,白云犹如裁剪。此山此水,如画作初就,在春光里熠熠生辉。草木初萌,镶嵌着缕缕深红;碧水回旋,墨玉般涌动翻转。家家户户在门前流觞歌舞,荡漾出新春的吉祥。鱼儿咬钩,惊扰水面,泛起层层涟漪。稚童咿呀学语,乡俗淳朴无猜。人们吹奏器乐,宴饮游乐,通宵达旦。这块热土上,很少生养懒汉惰夫,他们都勤奋努力,学深材高。我真的很想再来,不是因为我的愚狂,而是这淳美的景与人,洗却了我身心的尘埃。

想象着孟夫子与乡人野老鼓乐笙歌、临水畅饮的癫狂,我竟然也有些蠢蠢欲动了。那么,去哪里呢?王屋山吗?不知能不能遇见刘禹锡的兄长?他《奉家兄归王屋山隐居》时,也是一个春天:

春来山事好,归去亦逍遥。水净苔莎色,露香芝朮苗。登台吸瑞景,飞步翼神飙。愿荐埙篪曲,相将学玉箫。

春天的王屋山格外秀美,恰是入山的最佳时节。那里,溪水碧翠晶莹,清澈透亮;仙草萋萋,浓郁芬芳。可登临丹台,赏尽美景,可健步如飞,若无所依。他吹奏着埙、篪相和的乐曲为家兄送行,真想和家兄一起隐居王屋,共学弄玉、萧史般的仙乐。

王屋山中,宫观林立。明媚的春光里,它们也应该像明代吴国伦笔下的《清虚宫》一般,超越尘世,宛若仙阙吧:

偶来仙观踏飞霞,遥见青林已着花。若道人间无月府,门前谁驻五云车。

他骑乘飞霞良马,来到清虚宫。远远望去,林木已翠,百花正盛,隐隐间云蒸霞蔚。不禁自问,如果眼前的道观不是天上月宫,为何门前驻着仙人乘坐的五色云车?

“济水出王屋,其源来不穷。洑泉数眼沸,平地流清通”。王屋山的那股春水,潜流至山前平地,涌动而出处,有济渎庙。济渎庙边上,曾建有纪念裴休的裴公亭。登临此亭,济水春韵可尽收眼底。宋代赵善括曾揽此胜景,留下了《登裴公亭,借用杜牧之登齐山诗韵二首》。其一曰:

春晚风花片片飞,登临共惜景熹微。人生待足谁如意,官况苦无胡不归。且向园林穷胜事,更凭山水发清晖。酒酣起舞君休笑,直欲淋淳身上衣。

在春日渐暮的片片飞花中,他登临亭台;在霞光微熹的苍苍暮色里,他开怀畅饮。匆匆人生,谁能称意?宦海实苦,不如归去。近赏园林,远眺春山,正可娱情。开怀畅饮,纷沓起舞,正可慰怀。

济渎庙西行三里许,是济水西源,有龙潭。潭边有延庆寺。寺中有舍利塔。宋代钱昆曾春夜《宿延庆寺院》:

水绕门墙竹绕堂,满窗春绿更山光。坐来苔藓浸衣润,吟处松花落砚香。汀鹭双双翻乱石,溪风袅袅弄修篁。游人暂得悠闲处,时带烟茶下上方。

延庆寺前,碧波环绕山门,翠竹拥簇禅堂,春山遥对轩窗。夜色中,诗人闲坐石几,只觉苔藓浸衣;行吟处,松花飘落,香满砚池。龙潭上,鸶鹭翻飞,溪风袅袅,修竹摇曳。这般休闲佳地,正好携烟香、端春茶,对弈亭台。

济水东西二源的春天,曾经碧水如酒,修篁摇曳,潭寺相映,颇具江南风情。与此相毗邻的奉先观,也曾有簇簇的白白红红,成就了金代元好问的《乙亥春,济源奉先观赋杏花》:

小桥流水,一径修篁里。走马章台人老矣!只爱明窗净几。 杏花白白红红,花时日日狂风。不是碧壶香供,真成恼破春工。

小桥流水,修竹之荫的小径尽头,是此行将抵的奉先观。久居繁华都市,见惯了灯红酒绿。年岁已老,如今只爱这清净之地。杏花白白红红,甚是妖冶,却要历经狂风摧残。这些,不是烧香发愿所能祈得,实在懊恼这过于强劲的春风。

这,也许是元好问的伤春之感,经世之慨。其实,在如此这般的仙阙前,他不应该这样,应该像唐代张籍笔下的《灵都观李道士》那样,恬淡而平和,在静好的春光里,从容着自己的从容:

仙观雨来静,绕房琼草春。素书天上字,花洞古时人。泥灶煮灵液,扫坛朝玉真。几回游阆苑,青节亦随身。

灵都观,原是唐玄宗御妹玉真公主的修行之所。张籍来时,玉真已经羽化,见到的李道士俨然已具仙人风骨:一场春雨,道观愈加静谧;芳草绕堂,春意更是浓郁。玄妙的道书相伴着不知魏晋的道人,垒灶炼丹,洒扫斋醮,在宛若阆苑的观宇间往来,青色旗幡须臾不离。

能如修行人这般沉寂无声的,大约只有隐士了,譬如盘谷的李愿。韩愈的一篇《送李愿归盘谷序》使他名扬天下,名传千古,愈隐愈显。这倒和他的初衷相悖了。不过,盘谷的确是隐逸的好去处。“东蹈燕川食旷野,有馈木蕨芽满筐……平沙绿浪榜方口,雁鸭飞起穿垂杨。”李愿隐居后,韩、李之间依旧彼此酬唱,韩愈《卢郎中云夫寄示送盘古子诗两章,歌以和之》中的几句,实在是让那些采挖野菜的人谓之向往。

“平沙绿浪榜方口”,说的就是盘谷不远处的沁河枋口。那里,时至清代,依然可以行船。康熙年间,参与编撰《怀庆府志》的乔腾凤在此泛舟时,正值《枋口春汛》:

三月桃花水,远添石峡流。为贪朝景霁,因作放船游。铁壁文章古,香台钟磬幽。春心伤极目,双鸂下沙洲。

三月正值桃花汛期,急流从深山峡谷奔涌而出。因为贪恋沁河朝霞美景,作者乘兴放舟。石壁上,摩崖文章由来已久;寺庙里,钟磬之音清亮悠扬。沙洲上,尚在栖息的一对紫鸳鸯,让他心生感伤。

是的,美景易逝,春亦如此。曹雪芹借“元春、迎春、探春、惜春”发出的“原应叹息”,是美景,亦是人生。或者说,人生之旅唯有遇见美景,方才不负人生。只可惜,美好的太容易流逝。

那些诗人笔下的春天,现今可有遗存?可能追寻?不出去走走,怕是不会有答案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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